1897年8月,一份秘密调查报告摆在了德皇威廉二世的案头。这份报告让威廉二世对胶州湾有了非常透彻的了解。这份报告也为德国东亚舰队三个月后占领胶州湾提供了精确的坐标。
德皇密令:探查胶州湾
威廉二世1888年登基以后,一改俾斯麦推行的欧洲大陆政策,积极推行殖民地扩张的世界政策。他的梦想非常大气,也非常霸气:“德意志帝国要成为世界帝国,在地球遥远的地方, 到处都应当居住着我们的同胞。”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德国经济实力已经赶上并超过法国,成为欧洲大陆的新霸主。
由于德国兴起较晚,当它加入西方列强行列时,全世界几乎被瓜分殆尽,而中国成了最后一个未被分割完毕的市场。在中国寻求一块类似香港(1842年沦为英国殖民地)的地盘,成为德国的迫切愿望。
为达到这一目的,德国蓄谋已久。
他们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1895年联合法、俄两国,迫使日本放弃中国在《马关条约》中割让的辽东半岛,企图以此向中国索取土地回报,但未能如愿,只获得了对华借款和天津、汉口两个租界。
1896年2月,德国向清政府提出在中国“借地贮煤”的要求,清政府恐怕其他国家援例照办,婉言拒绝。
1896年6月,李鸿章访问俄国后途经德国,德国再次提出索取海军基地的要求,依然没有结果。于是德国耐不住性子,决定诉诸武力:抢!
可是“抢”哪里合适呢?方案几经比选,1896年底最终选定胶州湾。
占领行动的准备工作于1987年展开。帝国海军署领导下的殖民军队的组建或东亚巡洋舰队战船在上海吴淞的集结,也已经就绪。此外,人们还决定就胶州湾建立海港和防御工事的自然条件问题补充一份专家评估。
调查工作落在了弗朗裘斯身上。弗朗裘斯(Georg Franzius,1842年-1914年),德国海军部建筑顾问,筑港工程师,基尔港口工程指挥。
1897年5月3日,身负威廉二世密令的弗朗裘斯,对胶州湾进行精确的技术性调查。他在胶州湾逗留了5天,足迹所至,细微到每一处岛屿、岸线,每一片滩涂、沙礁,他完成的调查报告,洋洋万言,涉及海湾面积、岛屿、岸滩、气候风向、地质构造、工业交通及商业价值、发展远景等26项内容。
他获得的一系列数据,直接提供给德国新任东亚舰队司令、海军上将棣利斯(Otto von Diderichs,1843年-1918年),成为德国舰队占领青岛精确而又细微的坐标。
弗朗裘斯的报告于8月份到达柏林,他证实胶州湾可用于海军目的。弗朗裘斯还呈寄了自绘的地图,并提出了建造海港、船坞和铺设铁路的建议。中国的防御工事和军事力量被侦查得一清二楚。
而这一切,清军还蒙在鼓里。11月14日,奉威廉二世密令,棣利斯率舰队突袭并侵占胶州湾,相信弗朗裘斯的调查一定帮忙不少。
德国学者余凯思在其专著《在“模范殖民地”胶州湾的统治与抵抗》中透露,弗朗裘斯《东亚沿海港口考察报告》现存“联邦档案馆/军事档案,弗莱堡”。这份帝国海军卷宗属德文“未刊史料和文献”。
德国公使:为找借口费心机
狼要吃羊,总想找个借口。自从盯上胶州湾后(1896年11月,德皇枢密会议决定夺取胶州湾),德国就处心积虑地找借口。当时德国东亚舰队已经在上海吴淞口集结完毕,他们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就在德国作出夺取胶州湾决定这年,德国外交部召回与清政府关系友好的驻华公使绅珂,代之以尚武的海靖(Heyking,1850年-1915年)。
说来很有意思,海靖这个汉名还是恭亲王奕䜣改的。
海靖,原译“海静”。奕䜣说:“君来寻好,而名旁有争音,非佳象。留静之左青为音,而加立为形,曰靖,可乎?”海靖大悦,自此改名。
奕䜣自以为轻视戏弄了海靖,其实,海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为德国海军谋求一处军港是海靖使华的核心职责。他的策略是,“激怒中国人,中国人就会犯错”,从而找到占有基地的借口。
为找借口,海靖费尽心机,极尽小题大做、强词夺理、上纲上线之能事。
1897年2月26日,他声称受到了侮辱。其实事儿也不大,当时各国驻京公使应邀觐见皇帝,参加皇帝为外交使团举行的新年招待会。法国公使退出时,未按礼制从左门出,而是径直从中门出,海靖随之。执礼大臣敬信扯住海靖衣袖,试图把他拽到小路上。海靖夺臂而去,派秘书和翻译向总理衙门递交了抗议信,要求敬信亲自到公使馆向他赔礼道歉,否则将不会出席明日为使团举办的盛大宴会。
第二天,总理衙门送来了一份公函,指责海靖走错了路。海靖则坚持是敬信失礼。第三天再次致信总理衙门,要求敬信必须亲自登门道歉。海靖威胁道,假如中国官员不立即到德国公使馆来赔礼道歉,德国将与中国断绝外交关系。
眼看事儿闹大了,清廷也顾不了那一套等级森严的礼制了,只得向海靖屈服,派李鸿章和敬信前去赔礼才算了结。此为“抽袖事件”。
海靖也不好再提什么额外要求,只好暂时收兵。
八个月后,海靖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机会。
10月30日,武昌市民向德国汽艇扔石子。当时海靖正在武昌拜访湖广总督张之洞,并视察在汉口的德国租界。据青岛档案馆周兆利先生介绍:“他乘坐的军舰‘鸬鹚’号上水手有意寻衅,结果与当地市民发生冲突。”此为“石头事件”。
海靖随即给德国外交部和在上海的东亚舰队司令棣利斯(又译:迪特里希)分别发去了电报。海靖夫人在10月31日的日记中透露了他们的意图:“我们决定继续待在这里,让整个事件闹大。”
海靖立即向张之洞提出了无理的赔偿要求,德皇命令外交部和海军部一起商量如何利用这个事件作为索取胶州湾的借口。张之洞当然明白海靖的企图,他立即同意这位公使的要求。”
11月2日,海靖收到德国外交部的电报:“如果需要军事介入的话,可以直接向柏林发密电。”
让海靖高兴的是,一个比“石头事件”更好的借口来了。
11月4日,在汉口德国领事家中,海靖收到山东传教会遭袭的电报,是两个德国传教士被杀的“巨野教案”。海靖夫人在当天日记中写道:“我们大家感到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大风暴即将来临。”
德皇闻后大喜,立即命令棣利斯兵发胶州湾。海靖随之与清政府谈判,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最终如愿以偿。自此而后,译署(总理衙门)闻海靖至,几于谈虎色变矣。
在《胶澳租借条约》上,可以看到海靖龙飞凤舞的签名。回头再看奕䜣为他改名之举(去掉“争”字旁),实在是一厢情愿的小把戏。海靖之“争”,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更加飞扬跋扈。
条约背后的外交风云
“巨野教案”(1897年11月1日)发生后,在汉口的德国公使海靖,7日向总理衙门发出抗议照会,9日赶到德国东亚舰队所在的吴淞口。此刻,奉德皇密令的司令官棣利斯正准备率舰队于次日拔锚北上。海靖向棣利斯表示,他会在谈判桌上为棣利斯争取时间。
14日,德军占领胶州湾。清政府总理衙门获悉后,积极谋求与德方谈判,德方以公使外出为由拒绝马上谈判。的确,当时海靖夫妇正在从上海赶往北京的路上。14日晚,他们在渤海海峡遭遇强大的风暴,海靖夫人在日记中写道:“这是让我终生难忘的惊悚时刻。”
对于中国来说,由“巨野教案”引发的“胶州湾事件”,又何尝不是一场强大的风暴!
为应对危机,总理衙门大臣李鸿章谋求以俄制德,于15日夜访俄国领事馆。俄国公使巴夫洛夫答应向国内发电派舰队赴胶州湾压德国退兵。事后证明这是敷衍,因为德皇与沙皇已达成秘密交易。
李鸿章夜访俄国领事馆那天,德国高层也在积极磋商。威廉二世说:“注意提醒海靖,要为帝国海军争取足够的时间。眼下刚刚介入谈判,对中国提出的赔偿要高,使他们难以办到,从而为日后长期占领胶州湾制造理由。”
随后,威廉二世决定:派一支1200人的地面部队前往胶州湾。同时任命皇弟亨利亲王为帝国第二舰队司令,率军前往胶州湾。
11月20日,清政府派恭亲王奕䜣、军机处大臣翁同龢、张荫桓等与18日抵京的海靖进行谈判。此前海靖途经天津德国领事馆时,已获悉棣利斯占领了胶州湾。他们非常兴奋:“煮熟的鸭子再也飞不走了。”
谈判桌上,海靖提出6项条件。中方回应,先退兵,再商谈。海靖拒绝,谈判中止。总理衙门发出三道照会,要求重启谈判。海靖托辞,咽喉肿痛,无法会谈。李鸿章只好委托日本公使矢野出面劝说。海靖大为光火:“怎能让第三国干涉?”他蛮横地表示,只要中国政府声明同德国的谈判是在德国占领胶州湾的情况下进行的,他才答应谈判。中方只好答应先不谈撤兵问题,只谈教案问题。
教案谈判终于以中方高额赔偿结束。但德方又提出新的赔偿要求,理由是派军舰保护在华国民花了不少钱。中方无力支付,海靖暗示说:“同意德意志帝国租借胶州湾应当是一种合宜的补偿方式。”
第二年,谈判转到德国租借胶州湾及其在山东的特殊权益上。中方极力避免正式割让胶州湾,提出若干可供选择的替代方案,如“出让南方的另外一个港口”,甚至“计划用一份密约私下割让胶州湾”。威廉二世坚决反对,坚持“体面地建立一个完全由德国统治的殖民地”。
谈判进展十分迟缓,威廉二世十分恼火,命海靖迅速缔结条约。海靖向中方发出威胁,如果不立即就范,将扩大军事行动范围。此刻,亨利亲王率舰队正在途中。总理衙门只好屈服,同意出租胶州湾。
此后,总理衙门能做的最后尝试,是将条约的规定期限从99年减少到55年。但海靖坚决不让。
1898年3月6日下午,《胶澳租借条约》在北京签字。李鸿章、翁同龢沉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德方如愿以偿。当晚,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膻,负罪千古矣。”
意味深长的是,条约签订后,德国也害怕这侵略性特别露骨的条约会引起各国的反感,所以只公布了条约的一部分,第二段有关铁路矿务的条款则未予公布。
尽管这份条约不足两米,背后却是一段跌宕起伏的外交风云。
德皇与沙皇的秘密交易
1897年11月6日,当德皇威廉二世命东亚舰队兵发胶州湾之后,处事谨慎的首相何伦洛熙建言,按照以前达成的默契,得到俄国赞同的答复以后再动手才行。
这是因为,早在1896年8月,俄国公使喀西尼就通告德国驻华公使海靖,俄国政府对胶州湾的权利已经得到中国政府的保证。其背景是:俄国借“三国干涉还辽”(1895年,俄、德、法要求日本归还中国辽东半岛)有功,向清政府索取了俄国舰队在胶州湾越冬的特权。
就在“三国干涉还辽”期间,威廉二世致信沙皇尼古拉二世,如果俄国期待在中国获得部分领土,德国将乐意提供帮助。不过前提条件是,俄国也应该同意德国在不妨碍俄国利益的时候,在某个地点取得一个港口。尼古拉二世表示“绝没有任何反对”。
那时,李鸿章对俄国甚为倚重。1896年5月,他代表清政府与俄签订了《御敌互相援助条约》,第三款规定:“当开战时,如遇紧要之事,中国所有口岸,均准俄国兵船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应尽力帮助。”后来一再有人声称,胶州湾已经被租借给俄国,或者说,俄国以其他方式获得了对该海湾的要求权。这些信息使德国政治领导人深感不安,因为考虑到胶州湾有可能对欧洲政治局势产生可怕的反作用(法国与俄国的接近),所以必须避免与俄国的对立。
基于此,威廉二世于同年8月访俄,密谈胶州湾问题。尼古拉二世表示,俄国在没有取得一个心目中已经决定的更北的海港前,还有意保证在该港的进出。但允许德国共同使用。在它撤出时,不反对把该港交给德国占领。两国君主对于使用胶州湾达成了私下谅解。
9月21日,德国正式通知俄国,德国舰队拟在胶州湾过冬。10月1日,海靖将这一决定通告总理衙门,总理衙门立即予以拒绝。
当德国诉诸武力侵占胶州湾(11月14日)后,也担心俄国干涉。但俄国虚晃一枪(18日俄国公使通知总理衙门,俄国舰队已接到驶往胶州湾的命令)之后,很快又改变了主意(20日俄国公使通知总理衙门命令撤消),这让指望“以俄制德”的李鸿章十分失望。
其实李鸿章并不知道,俄德之间的秘密交易早就开始了。
11月7日,威廉二世向沙皇致电:“根据我们在彼得霍夫会谈的精神,我想您肯定会赞成我所采取的派遣德国舰队前去胶州湾的。”沙皇当天回电:“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您下令派遣舰队到胶州湾,因为我最近才获悉这个港口仅在1895-1896年暂时属于我们。”
一天后,形势急转直下。俄国外交大臣穆拉维约夫提出“优先投锚权”,实际上是想收回沙皇所说的“暂时停泊权”。俄德关系骤然降温。威廉二世说:“外交上的冷漠对峙是暂时的,俄国不会因此而与我们交战。……眼下特别应当注意软化俄国人的神经。”
威廉二世巧施“柔术”。22日,德国海军在基尔港举行新兵登舰仪式,恰值俄国巡洋舰队在附近停泊,威廉二世特命主持仪式的亨利亲王邀请俄舰司令乌赫托姆斯基出席,极尽笼络之能事。亨利亲王向俄舰司令询问对胶州湾一事的看法,乌赫托姆斯基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对这个港湾不感兴趣。”
很快,俄国人不再提“优先投锚权”,暗示说,他们将谋取一个能替代胶州湾的新港口。而俄国此前的动作,在历史学者姜鸣看来:“不过是想以此来换取德国对俄国占领中国其它海军基地的承认。”
12月18日,俄国军舰闯入旅顺港。威廉二世次日即向沙皇致电祝贺。十几天后,李鸿章问俄国公使巴夫洛夫何时撤兵,巴反问:“德国何时从胶州湾撤兵?”恶例已开,清政府已无法回绝。
次年,俄国逼迫清政府签订《中俄会订条约》,强租旅顺、大连,中国同意俄国从中东铁路修一支线到旅顺、大连,“此支路经过地方,(中国)不将铁路利益给与别国人”。
瓜分中国,大幕开启。